【浪花】兔子（散文）

　　一　　 在我很小的时候，小伙伴日日家养了一窝小兔子，白色的，灰色的，给了我们一个纯洁的世界。就像游动的雪，也像落地的炊烟。　　 我喜欢看兔子关在日日家的矮屋里，我几乎每天都会缠着日日，要他打开屋门，让我瞧个痛快。日日是我最要好的小伙伴，他对我的要求总也是有求必应。可日日家的兔子“不大方”，当我们打开门扣，推门的一刹那，兔子像一溜白色的灰色的烟，都迅速地没了兔影。有几只来不及蹿入兔洞，慌不择路地挤在了那台粗笨的柜子底下。　　 多次，我不死心，伏下身子去寻找，在幽暗的柜子底下，我看见闪着几双莹透的如红宝石般的眼睛，有时恰巧有一束光从柜子的缝隙里漏下来，刚好打在一只兔子的前额，我看见了那只兔子小巧的脑袋，还有两只长长的耳朵机警地竖立着，它的三瓣嘴呀，不停地颤动着。我好兴奋呀，跳起来欢呼着。兔子听见突如其来的声音，“咚咚咚”，一阵噪乱。我感觉到它们是拼了命地往里挤。我联想到寒冷的季节里，我们这些娃们在教室的墙角里相互挤暖的情景，我们称作“炸油”，一个个孩子挤在一起，虽然有时被埋在最里头，压得不过气来，但不退缩，下一场喊着号子，“嗨呦嗨呦”地照样挤得“你死我活”。我们贪恋着这种群体制造的热闹氛围。我们哈出的气，仿佛熏热了冰冷的空气，温暖着寒冷的冬天。兔儿也有这种情调？我这样认为。　　 我想着想着，摇摇头笑了起来，兔子胆怯，拼命挤在一起跟我们这些孩子打闹挤暖，有逻辑关系吗？但有时想象是不需要逻辑的，就像我们的喜怒哀乐有时来自于一个表情符号，甚至是一朵盛开的花，一片飘零的落叶，或一片游走的云……此时兔子给我带来的联想是快乐的、丰富的。　　 即使每次都看不到兔子的全貌，我还是乐此不疲地天天往日日家跑，不倦地伏下身子在柜子底下寻找着那几双如宝石般的眼眸。有时，我还会来到黛绿的山峦上，诗一般的田野里，拔上几株最鲜美的青草，捧在胸前，屁颠屁颠来到日日家，想方设法地引诱着兔宝宝们出来，当着我的面，哪怕吃一小口青草，我都会欢天喜地呀。也许，是我太想见到它们了，一个孩子的渴望和快乐有时就是这么简单。　　 我们伏在地上寻找兔子，有时被日日的爸爸或妈妈撞见了，他们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，大声呵斥着我们去别处玩，说着别来打扰兔子休息的话。我一直很纳闷，为什么不让我们看兔子？我嘟起嘴巴离开了日日家。　　 日日家的兔屋很特别，他们没有特别用水泥倒面加固，而是任兔子随意打洞刨土，兔子施展着它们的天性，这里刨个坑，那里打个洞，据说有一个洞直接通往了后山，虽然它们是豢养，但活得逍遥自在，可以随心所欲到后山玩，肚子饿了回到主人家里吃饱塞满，呼噜呼噜睡个“美容觉”。　　 尽管我每次都看不到兔子，可从那时起，我还是对兔子产生了一种神秘的、无法言语的好感。　　 　　 二　　 岁月如白驹过隙，伏在地上寻找兔子眼睛的小姑娘眨眼就长大了，跟随着岁月的潮流涌入了人海茫茫的大都市。都市里没有黛绿的山峦，没有诗一般的田野，更没有“神秘”的兔宝宝让我寻找那双莹透的眼眸。从鳞次栉比的楼房空隙里，我只看到一线天，终日里，我听到闹嚷嚷的车马人流的声音，甚至在半夜里，各种颜色的灯还在不停地闪烁，小商小贩的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。每当这时，我异常想念我的家乡，我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，我渴望着回到山野的高远，如果日日家还有小兔子，我想每日去看。　　 多年前，我带着我那几岁的孩子转辗着住在了乡镇。无意间发现邻居家养了几只兔子。我家孩子便移不开眼神，那种不舍的神情与我当年是何其的相像呀！我毫不犹豫地去邻居家买下了一对小白兔。　　 这对兔子好漂亮啊！纯白的绒毛如白云，似飘雪。小巧的脑袋上高高地支着两只透亮的长长的耳朵，总是机警地竖立着，好像随时都在为自己的安全站岗放哨。怪不得人们总是用兔子比作异常谨慎的人，那是有一定道理的。那双红红的眼睛如镶嵌着一对红红的宝石，配上灵活的四肢，短小的尾巴，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，一再伸手触摸。机灵可爱，优雅大方都属于这对小兔子了。这对小兔子，真真切切地弥补了我小时侯在邻居日日家，想见兔子不得见的遗憾，真是让我大饱眼福，回归了童年时代呀！　　 把兔子安住哪里呢？我手抱着兔子，这成了我最大的难题。　　 我撺掇着爱人找来木板、铁钉，临时做了一个大木柜，放在了阳台，算是给兔子安了新家。　　 我每天拿了一个蛇皮袋子和一把镰刀，领着我的孩子漫步于乡村田野的小路上。我们来到山岗上，来到小溪边……我看到了蓝蓝的天，青青的草，摇曳的花……每当清风徐来，飘来泥土的芬芳，呼吸着如蜜的空气。我那沸扬、躁动的心，霎时安静下来。我指着撑着“降落伞”的植物，告诉我的孩子那叫“蒲公英”，指着在风中摇曳的小碎花，告诉她这叫“野菊花”，高高撒开叶片的叫“苦麻菜”，兔子最爱吃……我牵着孩子的手，奔跑着，嬉笑着，我们的笑仿佛点燃了四面的风，如一团火燃烧着。　　 我想，这些快乐的来源，缘自于一对兔子，不然，我真了忘记了“生活”以外的“生活”。这对兔子真好，我想象着这对兔子可能就是我儿时伙伴日日家的兔子的后代，是它们让我仿佛走进了童年的某一个春天。　　 　　 三　　 某日清晨，我跟平时一样早早起来为兔子打扫窝舍。来到阳台，我被眼前的一片“狼藉”惊住了。柜子已被拱出一个大窟窿，菜叶撒落一地，地面到处是粪便尿液与血迹。“兔子哪里去了？”我慌乱地环顾四周，在柜子背面的角落里，我发现了逃亡者。　　 兔子周身毛发稀松凌乱，像落汤鸡掳走了毛，眼睛布满血丝，瑟瑟发抖地半蜷缩在墙角，与之前的兔子判若云泥。兔子旁边垒起一堆兔毛。兔子看我靠近，疲惫的眼神立马警觉起来，身子向旁边兔毛那挪了挪，我看见兔毛里有东西在蠕动，我用手扒开兔毛，哇，里面躺着六只比大拇指大点的小东西，光溜溜的，对，是兔宝宝。兔宝宝还来不及睁开眼睛，但身子在不停地蠕动，彰显着强大的生命力量。这下，我全明白了，原来兔子昨晚生产了，做了兔妈妈。我是什么？我与产妇兔子是什么关系了？　　 一只“身怀六甲”忍着临盆剧痛的兔子，为了让自己的宝宝有个更好的生活空间，是费什么力气撞开了柜子木板，那需要怎样的勇气与力量啊！为了让宝宝产下就有一个温暖的窝，是忍着怎样的切肤疼痛，用自己的牙齿，把自己身上的毛发拔下来，我不敢想象！我深情地再次望了望墙角的兔妈妈。　　 我毫不犹豫地把木柜子移开，扔在了外面，不再封闭地圈养着兔子，我让整个阳台成为它们的家，让柔美的太阳光映在兔宝宝的身上。我增加了喂养次数，增加了打扫次数。此刻的我，终于明白小伙伴日日的爸爸妈妈，为什么阻止我们这些孩子去看她家的兔宝宝，因为他们理解兔子生产的不容易，像人生产一样，要耗掉大量的体力，失去过很多的血液。它们像人一样，也要休息，也要静养。我也想到他们家的兔舍为什么不做硬化，他们要让兔子自由刨土，自由活动，只要兔子高兴、愿意，还可以去后山撒野……想到这，我情不自禁地对日日爸爸妈妈产生了无比的崇敬。　　 不知为什么，我想到一些囚禁在饲养场里的那些动物们。人类为了让家禽家畜长得更快更肥壮，用最少的饲料取得最多的肉，增加经济效益，量身定制了格子式的笼子，创造了“填食”的方法。有一句谚语叫“按住鸭子吃不了谷”，可人类为了得到更多的蛋白质和脂肪，偏偏按住鸭子吃进了谷，抽去了动物生命的“精髓”，变成标准的行尸走肉，让它们活得没有一点乐趣，没有一点滋味，没有一点意思。　　 我知道，我们人类是食杂性灵长类动物，免不了杀鸡宰羊割兔，但我想，我们可以在饲养的过程中，善待它们，让它们享受些许乐趣，我想，这不是虚伪，是文明的标志。　　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彻心扉。我觉得我成了眼前这堆兔子母子的好朋友了，我决心至始至终善待它们。　　 　　 四　　 天有不测风雨云，在一个我熟睡的晚上，不知是野猫还是老鼠闯进了我家阳台，把兔宝宝全部咬死了。等第二天早晨，我来到阳台时，兔宝宝已经冷却僵硬了。我看见兔妈妈全身布满了血迹，并在不停地颤抖，可它依然死死地守在没有生命体征的兔宝宝身旁，兔脸上垂着两行泪水早已风干了痕迹，眼神充满了哀伤。我不禁心为之一颤，心跟着碎了八瓣，我埋怨自己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死，这个兔妈妈昨晚经历着怎样的生死搏斗啊！我很不配做它们的朋友。　　 当我伸手清理死去的兔宝宝时，兔妈妈扑过来想要咬我，我看见了兔妈妈的脸上再次流下了两行悲伤的清泪。我猜想着此时的兔妈妈一定是肝肠寸断。　　 在后来的日子，不管我割来多么肥美的青草，兔妈妈连看一眼都不看，整天郁郁寡欢，懒懒地蜷缩在墙角。不久，兔妈妈一命呜呼，追随着兔宝宝们去了。　　 我以前总以为只有我们人类才有母爱，才懂感情，原来除了我们人类以外，地球上还有许多生命是有感情有灵性的。它们有爱的天性，会喜怒哀乐，甚至有分辨善恶是非的能力。我们人类是否要学会尊重它们，尊重另一类生命形式，别把除了人类以外的其他生命都视作草芥。我得此感悟，缘自于一只兔子。　　 多年以来，我再也不曾豢养过任何动物和家禽了。我没有勇气去接受某天它们生命的突然陨落。这些年来，兔子昔日灵动的画面和从那双红宝石的眼睛里流下的两行清泪，很像静夜的雨滴，时常敲打着我脆弱的心灵。　　 若真有轮回转世的说法，如我不幸，转世成为一种动物，那我一定求佛主把我转为一只在乡野里成长的兔子，让我能看见蓝天和白云，花儿和草木，千万别让我成为饲养场里“产膘机器”，那将没有任何活着的滋味和意思。　　 当我们女人做妈妈的时候，受到的疼爱与呵护，兔妈妈是无法想象的，无影灯下，温暖的产房，生命的保温箱，不是所有的妈妈都有的待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