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心灵】父亲（散文）

　　　　 我家住在东北的一个普通的小山村里，那里只有几十户人家。有挺拔的白杨树，绿茵茵的平原和朴实的乡亲们。祖辈就在这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过着简单的生活。父亲1935年出生，祖父也是一个农民，在父亲8岁时撒手人寰，留下奶奶带着父亲弟兄几个度日。风里来雨里去，寒来暑往，日子一天天过去，伯父们也陆续成家，可奶奶也去世了。我的父亲是一个憨厚的庄稼人,瘦弱单薄，从来不笑,脾气也不好，没有上过学，但是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们。他幼年丧父，少年丧母，中年丧妻，老年失女是一个苦命的人。　　 父亲的最大愿望就是要儿子。因为在封建的农村里，有了男孩就有了传宗接代的人，才不会被人耻笑。可是天不遂人愿，接二连三的女儿，只有哥哥一个男孩，那时已经养育我们姐弟7个。母亲也因为身体不好，孩子太多，加上生活的压力，疾病缠身。父亲也有严重的胃病，因为没有钱，一直的拖，到后来严重了，胃出血，没有办法，只能做手术了。父亲被切掉了四分之三的胃，就好比几个月小孩子的胃那么大，医生说他做完手术只能活两年。父亲的胃病要靠养才行，但是那时的条件怎么可以，不干活不出力怎么养家糊口！他每天忍着病痛的折磨，艰难的坚持着,这时我的妹妹又出生了，一家10口的生活重担，已经压的他们喘不过气了！　　 母亲的身体也渐渐的支持不下去了，天天拖这疲惫的身子,为我们操劳。她整天的头痛，因为没有钱看病，就一直的耽误了,最终在妹妹只有42天时，离开了我们，那年她才37岁。当时大姐也只有17岁，哥哥15岁，二姐13岁，三姐10岁，四姐7岁，五姐5岁，我才3岁，小妹妹42天。姐姐们回忆时说,母亲走的那天,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为母亲送行，他们是可怜和同情我们的遭遇。　　 父亲在母亲下完葬后，送走了乡亲们，步履艰难的回到家中。走进家门，他长叹一声，看着我们大的大，小的小，他的心被揉碎了。一时间他苍老了很多，憔悴了很多，谁能了解他心中的苦难。父亲强忍悲痛和我们说：“以后你们要懂事,不要随便要别人的东西，谁也不许再哭，做人要有骨气，我们还要脸面的。相信我,我不会扔下你们不管的，不会为了自己给你们找后妈的。”此时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，是呀！孩子失去了母亲，他不敢想象今后他所要面对什么样的生活，能否坚持下去。俗语说，“男儿有泪不轻弹，只是未到伤心处。”如此残酷的现实叫他如何面对？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叫他怎么办？那残缺的父爱怎么可以安慰我们幼小的心灵，一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。　　 母亲就这样走了，留下父亲又当爹又当妈，艰难的度日。回想那时的一幕幕，真的要人无法释怀。他忍着病痛的折磨，去干活，胃不好，要总吃东西才行。可是哪有细粮吃呀！每天吃粗粮，使他胃受不了。到了晚上常常痛的直喊，那呻吟声非常的痛苦，谁能体会的到，可他仍坚强的挺着。　　 那时都是生产队，村里为了照顾我们安排父亲——做豆腐，就算最轻的活了。父亲很勤快,也很干净,做豆腐大家也放心吃。他常说，“虽然我们没有好衣服，但是我们要干净，不要让别人小瞧我们，说我们没人管。”父亲每天要2点钟起来做豆腐，不论寒冬酷暑，他坚持着。那时每天早上起来都看不见父亲，只有在听见父亲在用那宽厚洪亮的男中音喊卖豆腐时，我们才知道他快回家了，很开心的等父亲回家吃饭。有时父亲会带一些卖不完的豆腐回来，虽然是剩的，吃起来还那么香，可能是我们的要求不高吧！只要求吃饱。　　 父亲说，要哥哥有出息，因为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子，所以二姐，三姐在上了4年级时就不去了。父亲把哥哥弄到县里上学，哥哥的成绩很好,但是最后还是因为家庭的条件和压力,使他没有继续学业。　　 转眼妹妹已经四岁了，还是不会走路，因为营养不良，看起来很小，很虚弱。在万般无奈下，父亲不顾亲人们的反对，最终决定把小妹妹送人。在我残存的记忆中永远最深刻的是妹妹送人的那天，当时家里来人了，抱妹妹。父亲用一个新的被子给妹妹包裹、那眼里的泪水如洪水绝提一般无法控制。他用毛巾仔细的擦拭着她的小手，抚摸她的小脸，妹妹那里知道这就是父亲的最后一次爱抚了，今生将无缘再见，这是父亲在和她做最后的骨肉离别，切肤之痛！　　 后来每当提起妹妹时我们都会哭起来，不知道她到了那个地方会怎么样？可不可以活下去？有没有人欺负她？新的母亲可不可以对她好？我们无从知晓。姐姐们说父亲不止一次的在仓库里偷偷地落泪，他也想妹妹，可是他无法说出这些的话来，只有在内心默默的承受，又一次的打击，使整个的家庭沉浸在痛苦之中。我们的眼里不再天真，没有了童年的幻想，我们只希望活下去，这是一个灰色的充满心酸的童年。　　 转眼大姐也结婚了，父亲开心起来，逢人就讲，我也有女儿家去串门了，平淡的生活中父亲有了笑脸。一年后，大姐怀孕了，父亲知道了，更加的开心，自己要做姥爷了。他开始天天策划给大姐攒鸡蛋，买小孩子的被子。那段时间里，父亲的脸色很好，精神也很好，我们也跟着开心起来。日子很快，大姐马上要生产了。父亲着急，可是他说我一个男人怎么好去看女儿生孩子呢！要是你妈妈在就好了！这是父亲在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提起母亲来，我们知道，不是他不想母亲，是他不想把伤心提起。听婆家来人说，大姐难产要到医院去生，父亲闻讯赶去时，大姐已经在医院，可是已经晚了，人已经不行了。父亲绝望了，他痛哭流涕，伤心欲绝。他质问姐夫怎么照顾的姐姐？他甚至跪下求大夫，救救大姐。大夫说已经来晚了，大姐就这样一句话也没有留，还没有享受到做母亲的幸福，就匆匆的走了，那一年她才22岁。　　 记得父亲在姐夫家回来后的样子，一进屋他长叹一生，泪水顺着那苍老的面颊流下来。看看我们一个个像小鸟一样，等着他回来喂食，加上这么沉重的打击，一家人又是一片哭泣声。一个幼年丧父，少年丧母，中年丧妻，老年失女的男人他多么的无奈和凄凉呀！我记得父亲一连好多天没有吃饭，呆呆的坐着，也不说话，他心中的难过没有人可以理解。那段时间里，他经常坐在院外，出神的看着远方。我们知道他不是在看风景.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排解自己的郁闷，思念母亲，思念姐姐，思念妹妹。　　 父亲是一个热心肠的人，谁家有大事小情的都去帮忙，所以在村里很有人缘，每次父亲帮忙回家都给我带一些好吃的。他说，给我老闺女带些吃的，我知道我的父亲已经把对我和妹妹的爱给了我一个人，我真的幸福。慢慢的我们也在长大懂事了，眼看着父亲一天天的衰老，岁月磨平了父亲棱角分明的脸颊，皱纹已经爬上了他那饱经沧桑的面容，劳累累弯了父亲那坚挺的脊背，他依旧为我们奔波操劳。　　 父亲是一个细心的人，做事缜密。父亲知道家里女孩子多，如果哥哥结婚，怕我们和嫂子相处的不好，所以处处要求我们要和嫂子和平相处,不要惹事。我们也很听话,做事都小心翼翼的，后来侄女出生了，我也学会了照顾小孩子，帮家里干活。可父亲的心思就是有男孩子才好，这才是他的心愿，为此哥哥又要了第二胎,可是天不开眼，还是女孩。父亲那段时间很郁闷、上火，但是也没有办法的事呀！我想不仅仅因为这个原因，也许是多年来的劳累和打击使父亲离开我们的真正原因。　　 父亲去世的那天，1990年7月初9，去卖麦子，天还下着小雨，晚上回家时衣服都湿透了。还记得家里做的面条，做了几个菜，还有父亲常喝的酒。我还在炕上抱着3个月大的二侄女,父亲刚刚坐在炕上要吃饭，看见说我她不哭你就放那里吧！别总抱着。然后说四姐,给我把镇痛药拿来，我头疼。四姐刚刚把药拿过来,父亲的手还没有接到,就看见父亲身体向后靠去，他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。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,那眼神是我从小到大所没有看到过的眼神，我害怕了，不知道怎么了？这时哥哥姐姐们就说快点找人看看怎么了？于是，就叫来隔壁的邻居老奶奶，来看看。等她来时，一句话使我们顿时绝望了。她用针一扎父亲的手心，已经没有血了，脑淤血，赶紧安排后事吧！已经来不及了。突如齐来的噩耗,使我们顿时惊呆了,怎么可能呢？刚才还好好的,一定要送医院，可是那时父亲已经神志不清了！但是眼睛还在睁着，无论我们怎么样哭喊，怎么摇晃都无济于事。父亲就像在睡觉一样，只有喉咙里气息呼噜呼噜的响，没有了意识。　　 大家都劝我们别太难过了，赶紧安排后事。我们都不肯，说父亲没有事，会好的，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，不会的……我默默的流泪，无助的等着，期盼着。大家都在忙着给父亲做衣服，安排一切。父亲最终在沉沉的睡了4个小时后，离开了人世。是姐姐们的哭喊声,把我从幻想中拉回，凄凉悲惨的哭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，痛彻心扉。我的心在滴血,在流泪,雨也越下越大，我想也许是上天也怜悯我们的父亲。可怜的父亲，他苦命了一生,操劳了一生，老天在为他哭泣。父亲带着疲惫的心走了，没有留下一句遗言，连眼睛都没有合上。他辛苦一辈子，生前没有吃好，穿好，过上一天安稳的生活，也许他真的该歇歇啦！55年的人生历程已经是耗尽了他的心血，灯尽油枯，已经燃烧殆尽了。　　 父亲真的走了，带走了我童年的所有快乐和希望,带走了我无限的思念和依恋，直至现在我的心里还有那种哀伤。我今生的遗憾和愧疚就是在父亲下葬时我没有去送他,我只默默的在门前站着,没有像所有的姐姐那样哭的死去活来，一直是默默的流泪。自己站在墙角,傻傻的,蜷缩着,谁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！实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我那时好像没有了思想，好像心被掏空了一样，我的世界一片空白。父亲走了，我还会好好的活吗？我茫然，我无助。父亲已经和我们阴阳相隔，在另一个世界了！痛苦，痛彻心灵的伤心，已经无济于事。　　 我的世界不再在有父亲的呵护，不再有父亲的话语，不再有父亲的身影，我的心冰冷的没有一丝的温暖。父亲的去世是我一生的烙印，因为我亲眼看见我的至亲，我相依为命的父亲离开了，连回忆时都没有一张属于我们全家的照片。从那以后我珍藏了这一切在内心，我深深知道，我的生活要从新的开始了，我要面对一切，要有活下来的勇气。常言道，“父母恩深终有别，”父母再好也要有分离的那一刻。父亲虽然没有和我说什么，但是他的眼神告诉我，他牵挂我，他舍不得我，他相信我，一定会长大成人,一定会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。无数次梦里我梦见父亲,还是那一件旧的上衣，洗的发白的蓝裤子，一双布鞋，一顶旧的毡帽，还是那严肃的眼神，一脸的疲惫，还是走到家门时用轻轻的咳嗽声告诉我们那是他回来了，还是叫我老闺女。　　 常言道，“养儿方知父母恩，”父母恩情是人世间最真挚，最无私的情感，他们可以无怨无悔的为子女含辛茹苦省吃俭用，奔波操劳，从不图回报。可是，如今为人父母的我们，是否也体会到了父母亲的艰难，可否在我们有能力的时候去孝敬他们，找时间多陪陪他们，闲暇时打个电话关心一下，多体谅老人的内心感受呢？实际他们要求的并不高,切记不要再等到子欲孝而亲不待时，留下更多的遗憾在内心。　　 每当看见别人的父母亲都儿女成群绕膝承欢，床前尽孝,眼里多的是羡慕，内心是祝福。多希望父亲母亲还健在，自己还能够为他老人家尽一点孝心，来偿还我欠下的愧疚和报答他们15年来的养育之恩……　　 今年的清明,我依旧给父亲烧，遥寄。我明白,这只是一种怀念的方式，于事无补。依旧还会为父亲点支烟，倒一杯酒。我想如果真的有天堂存在，我将不会有太多的祈求，只希望我的父亲母亲能够在天堂安好，不再有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