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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饭后，她和母亲去超市走走。
超市里各种吃食琳琅满目。“妈，要不买点这个回去？”母亲的眼角溢着温和的笑容，但头却轻轻地摇了摇。“妈，这个好吃，真的好吃，要不买点这个？”她回转身子，热切地盯着母亲期盼着母亲的响应。但母亲还只是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。“我又不是小孩子，馋这个，馋那个的。我什么也不吃，别乱花钱。”
她不露声色地往前走去，心里到底有点悻悻的。等自己一个人来超市时，一定要买上一堆吃食回去给母亲，省得母亲这个不吃那个不吃。母亲是舍不得多花她的钱呐。
她和母亲慢慢地在超市里走着看着。“妈，麦乳精！”她的声音实在有点大，周遭的人眼睛里弥漫着丝丝异样。
母亲的手在颤抖。母亲用颤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那黏土色的塑料封袋。母亲把黏土色的塑料封袋紧紧地按在她的胸口。
“麦乳精，麦乳精。”母亲喃喃自语。那低缓又忧伤的语调，似乎在呼唤着什么。
她也拿起一袋麦乳精轻轻地摩挲着。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麦乳精，也已经好多年没有喝过麦乳精了。
冬天，她去外婆那里，外婆总是会给她冲一碗热气腾腾的麦乳精。可小时候的她不喜欢喝麦乳精。麦乳精闻起来香气浓郁，可尝起来却过于甜腻，实在不算太好喝。她喜欢喝牛奶。
外婆给她冲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麦乳精，终于在桌子上被时间吸走了所有的热气。母亲伸手要打她。外婆立即虎下来脸来，“就你会打小孩，就你有能耐。小孩子不喜欢喝就不喝。”母亲摇摇头，坐在桌边一声不吭。
外婆提起水瓶，往冷掉的碗里加入热水。那碗麦乳精又热气腾腾的了。“姑娘，你喝吧。”外婆把碗往母亲那边推了推。“我不喝，你喝。”母亲又把碗往外婆那边推了推。
外婆和母亲，谁也没有喝那碗麦乳精，那碗麦乳精又凉掉了。
外婆又起身往碗里加入开水，水满得快要沿着碗沿溢出来。“妈，你喝，你再不喝，我们就走了。”母亲作势要站起来往门外走。“我喝，我喝，姑娘你们多玩会再走。”
外婆低下头，慢慢地啜吸着那碗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麦乳精。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麦乳精香味。
“妈，下次回来我给你带牛奶。牛奶口感好，又补钙。”“不要，不要。我就喜欢喝麦乳精。”外婆情绪顿时激动起来，那双满是老人斑满是褶皱的手一下子碰翻了大碗。桌子上流动着黏土色的麦乳精。
母亲又带她去看外婆，母亲买了两袋奶粉。这次外婆冲了两碗牛奶。“你们娘儿俩都喝，一人一碗。”母亲不肯喝，她也不喝。母亲在路上已经关照她，不许她喝给外婆买的牛奶。要是她喝了，一个月的衣服就得她自己洗。乡下的冬天，河水的寒意会刺得骨头生疼生疼，还不到十岁的她可不想洗衣服。
可这两碗牛奶总不能浪费。一碗她喝掉了，一碗外婆和母亲分着喝。刚喝了一口，外婆就冲到外面干呕起来。“太腥了，这东西不好喝还贵。姑娘，下次不要买了，我就喜欢喝麦乳精。”母亲轻轻地拍着外婆的后背，什么话也没有说。
后来十几年的辰光，母亲再也没有给外婆买过牛奶，只买麦乳精。
外婆的胃不好，她得了治不好的病。外婆快走了。
“姑娘，我想喝牛奶。”神志已不算清晰的外婆想喝牛奶，想喝牛奶。大姨妈把温热的牛奶喂进外婆的嘴里。
“真香，好喝。”外婆的头轻轻地动了动。
那些天，外婆的几个姑娘轮流给她喂牛奶。她也只能喝得下牛奶了。
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她会离开。
牛奶再也喂不进外婆的嘴里了。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人世。守了几十年寡的外婆再也不能喝牛奶，还有麦乳精了。
外婆喜欢喝牛奶，可她不想让她的姑娘们给她买牛奶。一袋奶粉的价钱可是麦乳精的好几倍。外婆舍不得她姑娘们的钱呐。
外婆走了，家里没有人买麦乳精喝了。不知哪一天，麦乳精竟然看不见了。
今天，她无意中发现了麦乳精。她真后悔，她不应该大叫，她应该赶紧走过去。那样她的母亲就不会抱着麦乳精双眼泪意满满。
拎着一大袋子吃食，她走出超市。她不再询问母亲吃这个还是那个，她知道母亲一定会说什么都不吃。不吃，她也要买。此时，她坚信，母亲一定会吃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