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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回到老家，那熟悉的街景，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，远远地我看到了父亲的身影，那缓慢而无法抬高的脚步，满脸憔悴，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，那驼背的身影缓缓向我走来的刹那，我的心有些疼，这还是那个让我曾经怨恨的父亲吗？
童年记忆里的父亲，每天吃过饭就去教课，一直到晚上才会回到家里。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是母亲一个人在做。而母亲因为劳累偶尔也会觉得委屈，和父亲闹上几句。父母吵架似乎早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。每次看到他们吵架，我心里都充满了恐惧，很多时候吓得我大气不敢出，生怕父亲或母亲一方突然爆发，然后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。或许是因为他们节假日吵架的时候多，所以，从小到大，我都对节日有着一种无法说得清楚的感觉，有些讨厌？有些恐惧？自己也无法说得清楚，总之对于在别人家里充满快乐与幸福的节日，在我的世界里总会充满着灰色，让我觉得害怕与恐惧。
后来，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，可怜的母亲开始突然间地大哭大闹，即使是寒冷的冬天，只要母亲犯了病，总会折腾的汗水把全身的棉衣湿透。那时候的我，很无助，很无奈，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，心如刀绞。总会幻想着有一天，父亲能想别人家的父亲一样对自己的孩子和老婆温柔体贴。或是自己有个哥哥或姐姐也好，可以帮助我一起照顾发病的母亲。但现实中无论我多恐惧、多无助都要去照顾和安抚失控的母亲。
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，我总会想，父亲对自己的学生比对我们姐弟好，从心里对父亲有了太多的不满，在内心深处开始恨父亲，对父亲的那种憎恨与日俱增，有时候会觉得，其实父亲就是害母亲生病的“罪魁祸首”。是他让我和弟弟从小失去了母亲，是他让我和弟弟失去了童年快乐。那憎恨的种子在幼小的心里开始生根发芽，渐渐地把心中一切不如意和痛苦全部归罪于父亲的身上。
永远也忘不了在母亲发病的夜里，虽然自己很害怕，却依然用自己瘦弱的臂膀将母亲拥在怀里，拥手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，嘴里轻轻哼着母亲哄我睡觉时候的歌谣，尽自己所能来让母亲平静下来，不要让她伤害到自己。在我的怀抱中，母亲渐渐好了很多，情绪会从最初的激动渐渐地平静下来，慢慢地在我哼唱的不成句的歌谣中睡着了。
看着母亲熟睡的样子，我瘫坐在地上，眼泪无声地落下。我并不敢大声哭，我怕惊醒刚刚睡下的母亲。邻居的婶子心疼地看着我，把我拉起来安慰我。而我那一刻的心境如同刀割一般。眼泪湿透了衣襟。看着一脸疲惫的母亲睡得很沉，我的心很难过，我感觉命运对我太不公平。我是多么渴望能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，每天可以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，可以每天享受母亲的关爱与呵护。但我知道，这种想法对于我来说，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。
而每当这个时候，我的内心更加心疼母亲，而心中的恨又会增加很多。我恨父亲，是他让母亲变成如今的样子，是他让我无法享受到母爱，是他伤害到了我的母亲，让我们姐弟一直生活在痛苦的漩涡中。于是，每次母亲发病后，我都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，对着父亲歇斯底里地大声怒吼着：“都是因为你，都是因为你，不然妈妈怎么会这样！你关心过妈妈和我们吗？你尽到过做父亲、做丈夫的责任吗？”我一边喊着，一边痛哭流涕抹着眼泪。
虽然有的时候发泄完会觉得后悔，会觉得自己这样说父亲有些过分，在邻居面前这样数落父亲，父亲会很尴尬。于是，事后我有意躲着父亲，因为在我正常的记忆中，父亲一直是一个很严厉的人，心里总会有些胆怯，我怕父亲打我。但出乎我意料的是，父亲竟然没有因此而责备我，而是用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：“孩子，爸知道你心里的苦，本该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龄，却让你做一些这个年龄孩子无法做到的事情。你既要看护母亲，又要照顾弟弟，爸爸觉得真的难为你了。但是，爸爸告诉你，你妈妈的病，真的不是爸爸造成的。”
无论父亲怎么说，那时候我就是不相信父亲的话，在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试图去原谅父亲。因为那记忆、那场景牢牢地嵌入我的心里，绝对不会给父亲任何一次狡辩的机会。
父亲是一名优秀教师，在教学期间曾经获得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奖项。他曾经被评为特级优秀教师职称，后来因为他的吃苦耐劳，肯于钻研，成为了我们镇中心校的教导主任。
父亲对工作一直都是勤勤恳恳，满腔热情。那时候的学生们都很喜欢他讲的课，因为父亲讲课总会声情并茂，绘声绘色，即使再枯燥的数学题他都能用他那特有的方式，让同学们听得有滋有味。在众多的学生和学生家长眼里，他是一位好老师、好领导，那对于教育事业兢兢业业、不图名利、默默奉献的精神，曾经得到过镇教育局领导的多次表扬。
自习时，他多少次穿梭在教室里，不厌其烦地为学生辅导功课；多少次他披星戴月地为学生批改作业；多少次费尽心血地为学生编试题考卷，他把这无私的爱都给了学生。由于他身体欠佳，回到家，再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辅导自己的孩子，但遇到附近的学生到家里请教，他还是提着精神，喜笑颜开地讲解，但自己的孩子却享受不到这种待遇。
时光如水，岁月悠然，当自己慢慢长大，开始知道了父母其实没有什么大的原则性问题，主要是性格不合。母亲率真敏感，父亲严肃不苟言笑，母亲的病确实不是父亲一手造成的。父亲心里一直很苦，他觉得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理解自己。
在纠结中我总会问自己：“你是否真的可以原谅父亲，是不是可以去掉自己给父亲压在身上的罪名？”而母亲的病，一直这样，时好时坏。当静下来的时候，总会觉得自己对父亲有些过分，希望可以找到合适的机会和老父亲承认错误，让父亲原谅自己当初的无知与冲动。
父亲退休后，准备开始休闲享福的生活，母亲却因为劳累过度，瘫痪在床上，就这样父亲一伺候就是十多年。而这个时候的父亲脸上竟然再也看不到一丝的严苛，就连躺在床上的母亲都说，和父亲吵闹了大半辈子，没想到，自己病了，却又恩恩爱爱地过了半辈子。每次看到父亲看母亲那温和的目光，神情竟然开始恍惚，眼前这个善良谦和的人，真的是自己曾经那么憎恨的父亲吗？
曾经的父亲连简单的饭菜都不会做，他的生活中似乎只有他的教育事业。而如今的父亲，自从母亲病倒后，他开始从点点滴滴做起，每天都会问母亲出点什么？精心地为母亲调理伙食，用他的话说就是营养要均衡。洗衣服、洗尿布，就连小棉被父亲竟然也可以自己做。很多时候回来看母亲，看到父亲那一刻也停不下来的脚步，看着他那两鬓斑白的头发，心里都会有一种自责，父亲真的很不容易，这么多年来一直无怨无悔地伺候着母亲。
因为在外地工作，不能经常照顾母亲，心里非常惭愧，曾多次打算给父母请个保姆，但父亲总会笑笑说，你妈挑剔，别人做的饭她吃不惯的，不信你问你妈。这个时候母亲总会笑眯眯地点点头说，我爱吃你爸做的饭，你爸知道我喜欢吃什么。看着父母那相视而笑的幸福，我心里知道，父亲是疼爱母亲，母亲也依恋着父亲。在母亲的心里，很多事情只有父亲做，她才安心。
邻居们每次问父亲，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那么有耐心，把老伴伺候得那么好？父亲听了总会淡淡一笑说：“一日夫妻百日恩，少来夫妻老来伴嘛！”
其实在我心里知道，父亲这十几年来对母亲的无微不至的照顾，有多么的不容易。放假的时候我都会回家帮忙照顾母亲，但母亲那爱挑剔的个性从来没有改变过，无论我做得多么精心，最后她都会觉得我做的没有父亲做的好。看着父亲弯腰驼背地一趟趟地奔走于厨房和卧室，我开始有些心疼父亲，或许在我心中从来就没有真的恨过父亲，或许那时因为太小，真的没有读懂父亲那博大宽容的胸怀。
我的父亲，一个极其普通的人民教师，他的一生对教育事业兢兢业业，三尺讲台，四方桃李，他甘愿自己是一只蜡烛，用自己微弱的光照亮和温暖着他的学生。对母亲，那份无微不至的宽容与呵护，是我们如今这代年轻人所缺少的；对子女，用他的严苛与慈爱，赢得了我们对父亲的由衷敬佩与尊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