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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春秋】五叔(散文)

时间:2020-11-09 01:08
  五叔是出生在东北的日本人,原本姓荒木,日本名里有一个武字,在家行三,小时又长得胖,小名就叫“大武三”。   五叔家和他的叔叔家是日本占领东北后移民过来的,原本不是军属,只能算是战争移民。因为姓荒木,大家就叫五叔家大荒木,叫他叔叔家小荒木。荒木家在日本就生活在农村,出身都是地道的农民,家境也不太富裕。移民东北仍旧定居农村以耕种为生,因此还是农民。荒木家背井离乡来到中国,一定不是出于自愿,所以,也是战争的受害者。   可是后来荒木家的性质发生了质的变化,原因当然是战争。抗日战争后期,日本的兵力不足,就在移民中征兵,五叔的父亲和叔叔都应征入了伍,成了名符其实的日本兵,五叔父亲在战争中被流弹炸死;他的叔叔命大活了下来,日本战败前,当局知道大势已去,把他叔叔所在的部队直接从战场调回了日本,家人都没见上一面。   日本侵略者投降前夕,中国军队在佳木斯东郊包围了一支日本守军,机关枪爆豆般响个不停,手榴弹成捆地扔向敌营,小鬼子被炸得血肉横飞,死的死伤的伤,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。仗从中午一直打到天黑,敌军还击的枪声停止了,我军开始打扫战场。就在这时有七个没死的鬼子趁着夜幕突围成功,逃出包围圈后一直往东跑,跑到一个叫“七间房”的地方,他们的家人都迎了出来。让人没有想到的是,这些死里逃生的战争狂人却对自己的亲人大开杀戒。他们把家属居住的房子浇上汽油,在外边点着火拿着战刀堵在门口,不管是亲娘老子,还是妻子儿女,出来一个砍死一个,顿时,“七间房”成了屠宰场。疯狂的嚎叫和绝望哀求声不绝于耳,有的妻子跪求丈夫留下孩子,有的孩子跪求父亲留下母亲,可是已经人性泯灭的他们眼里哪还有亲人,手起刀落,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轰然倒地,一时间“七间房”火光冲天,血流成河,尸横遍野。   五叔家不住“七间房”,但消息象瘟疫一样迅速传遍日军眷属所在的东北村庄,眷属们害怕也被火烧刀砍,绝望中纷纷自寻短见,悬梁的、投井的、抹脖子的比比皆是。五叔的母亲、哥哥、妹妹,还有婶子一家都是这时候死于非命的。五叔投井迟了一步,井里人满为患,投进去仅湿了半截身,只能站在井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哭。正巧爷爷打井边路过,听见哭声一猫腰把五叔提了上来,看五叔哭得可怜,不假思索地把他领回家,从此五叔成了我们家的一员。   五叔随我们家姓,认爷爷奶奶做父母,还正式进入了父辈的排行,父亲老大,还有三个姑姑一个叔叔,五叔排行第五,大家都叫他老五。   爷爷奶奶天生善良,虽然日本投降前受过日本人的奴役,还是真心善待五叔。五叔一进家门,爷爷就郑重地告诫父辈们:“鬼子是鬼子,老五是老五,谁也不准慢待他”。爷爷的话就是圣旨,谁违背了谁倒霉。一回老姑因为锁事骂了五叔一句“小日本鬼子”,五叔就不吃饭,爷爷知道后,冲着老姑吼道“外边站着去”,老姑连鞋也没敢穿就在雪地里站了半个多小时。   日本投降前,东北是日本人的天下,虽然五叔家也是农民,自然与当地农民大不相同。他们雇长工种良田,还免交各种苛捐杂税,经济上当然比当地农民好得多,政治上也多有优越感。据父亲讲,当时的日本移民表面上与当地农民和睦相处,较少有行为上的冲突,但骨子里歧视中国人。   大荒木家养着好几只大狼狗,平日里拴在院子里,对过路行人虎视耽耽。一次五叔与当地的小伙伴打架吃了亏,回家就放出狼狗,追得小伙伴差点掉到井里,多亏村人搭救。从此,村里的孩子们见了他,老远地就慌忙逃走,生怕再被浪狗追赶。可见小时候的五叔性格也挺暴戾。   “七间房”事件后,五叔更名改姓地生活在普通中国农民家庭,性格发生了很大变化。他少言寡语,言听计从,极少有违背大人意愿的时候。爷爷奶奶知道他是被“七间房”事件吓坏了,又失去了所有的亲人,就特别地呵护他,叔叔姑姑们谁也不招惹他,慢慢地他又活泼起来。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,又差点吓破了他的胆。   国民党伪警察里有一个姓季的警官,是一名退伍老兵,兵当到中士,大家都叫他季中士。一次他到村子里巡查,身上挎着一把日本战刀,说是从战场上缴获来的。中午时分,季中士给大家讲古,周围围上来一大群村民。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那把战刀,季中士说,我用这把战刀砍死过好些个日本鬼子,这刀杀人不沾血。大家不信,纷纷说,刀还有不沾血的,吹牛呗。季中士急了,就说,现在没有日本鬼子了,如果有我砍给你们看看。这时就有人说,老梁家的“大武三”不是日本人吗,把他砍了试试。本来是句玩笑话,哪知季中士当真了,他马上提着战刀站起来说,也好,我就砍给你们看看,留着他也是祸害!说着领着一大帮人就往爷爷家的方向走。恰巧父亲就在人群里,感到大事不好,拼命往家跑,还没等进屋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喊,不好了,要出人命了。奶奶吓得脸都白了,一把搂过五叔,爷爷蹭一下站了起来,说了句“他敢”!就大步跨出屋只身堵在门口。   爷爷一米八七的个子,日伪时期被抓过劳工,因不堪忍受日本工头的虐待,当众打过日本人,在十里八村享有威望。这时季中士已经杀气腾腾地赶到了,身后跟着半个村子的人,他看到爷爷铁青着脸站在那里先就一楞。爷爷指着他大声说道:季中士,“大武三”现在姓梁,就是我们梁家人,你要砍他,先砍了我再说。季中士被爷爷的气势镇住了,马上改口道,不能,不能,我跟大伙闹笑话呢。爷爷正色道:有拿杀人闹笑话的吗?我告诉你,今天这一出是你引起来的,今后这孩子出了什么事,我就找你!季中士忙答到:不能,不能,有我在不会有事的。   事发当时五叔吓坏了,他在奶奶怀里瑟瑟发抖,眼神直勾勾的,双手拉着奶奶的衣襟不放。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惊魂未定,听到狗叫就发抖,梦里常常惊出一身冷汗,根本不敢独自出门。奶奶也更加不放心,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在家,有事出门都带着他。可是,很长时间以后还是有一回,他同小伙伴钻山玩走散了,一家人找了二天二夜,第三天早上才在山那边的一棵树叉上发现了他。奶奶因此挨了爷爷一顿老拳,从此再不敢放五叔胡乱跑了。   五叔因为生在东北,有一定的汉语基础,只在着急时才不由自主地哇啦哇啦说几句大家都听不懂的日语,每当这时姑姑们就窃窃地耻笑他,爷爷也铁青着脸。五叔极聪明,知道大家恨日本鬼子,不喜欢听日本话,也就尽量控制着不说,慢慢地竟把日本话全忘了,成了地地道道的东北人。   五叔同父辈们一样慢慢地长大,只是个子始终没超过一米六。他性格内向,不爱说话,问一句答一句,不问不说话,为人却很忠厚,干活肯下死力,从来不偷懒。因为这些,参加劳动后总能得到生产队长的器重,后来一直让他在队部做更官。   五叔到我家后没读过书,不知何时学会写字画画的。一回我去队部看他,他见我手里拿着粉笔,要过去几笔就在墙上画出一匹奔跑状的马,还在旁边写上"大马向南方奔跑",记忆中好象那马画得很飘逸,字也写得挺漂亮,让我着实惊讶了一阵子。   爷爷在五叔二十岁那年给他娶了媳妇,是邻村庄户人家的姑娘,他们一结婚就找了房子搬出去住了。后来,五婶给他生了一男四女,日子过得同普通东北人没什么分别。   五叔成家立业后,过着默默无闻的普通人生活。由于家里人口多,粮食不够吃,他贪黑起早地在山坡上开荒种地,常常饭不吃水不喝,过度劳累营养跟不上,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后来就得了肝炎。由于太贫困,一直没有条件到大医院好好治一治,简单地用偏方应付着,就是这样,他一天也没耽误出工,还是一个好劳力。   中日邦交正常化后,国家帮五叔联系上了家人,有一年还给五叔寄来了一张彩色的合家欢。但五叔似乎没什么反映,极不愿别人提起他日本的家人。也有人建议爷爷向五叔的家人要抚养费,被爷爷严辞拒绝,再就没谁敢提这件事了。   那一年,中日友好协会为五叔办好了回日本省亲的手续,不巧的是,五叔的病情恶化到出现了黄胆。爷爷觉得让他这样回日本难以向他亲戚交代,就让父亲出面找民政部门,民政出面联系到佳木斯市一所医院,免费为五叔治病。黄胆性肝炎本来不是不治之症,住院一段时间病情明显好转。可有一天医院竟然没有了葡萄糖注射液,家人急忙从一家县医院买了一箱送来。哪知这箱注射液变了质,值班的医生又没认真检查,用后没多久病情迅速恶化,一边抢救一边看着五叔的肚子越鼓越大,大夫说已经肝浮水了。结果为五叔治病功败垂成。   在处理五叔后事时,爷爷总是念叨一句话:“该着老五不做日本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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