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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看点·缘】比我爷爷更老的老头(散文)

时间:2020-10-06 01:27
  二爷爷是一个比我爷爷还老的老头。他不是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看一本破书,就是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用蔑刀破篾条,编竹编。他的篾刀,已经被岁月啃成了一道弯月。二爷爷的竹编,精致耐用。簸箕、撮箕、筲箕、背篓、刷把诸类,农村人用的竹器,他都会编,编了就送给邻人。有时,孩子们也央求他编一个小人、小阳雀、小竹马,他也编。但他从来不逗小孩,也不对小孩笑,他庄肃得像一座活动的雕塑。连额头上那个印章般的圆肉瘤,也透出一股古怪的神圣。二爷爷看书,不像我爷爷看书,要轻轻读出来,二爷爷是默读。二爷爷不看书,或者又没编竹编时,他就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打瞌睡,他喉咙里就来了一只猫,呼噜呼噜响。   饭后,二爷爷爱坐在八仙桌前打瞌睡。是打硬瞌睡,脑袋一啄一啄的。打瞌睡前,他会用筷子或者指节,在桌沿边敲上一段锣鼓点。敲的是死人锣鼓,敲着敲着,他就睡过去了,喉咙里的那只猫又来了,呼噜呼噜响,好像快要死的人了。额头啄上桌沿,他一惊,睁开眼活过来了,睁着睁着又眯上了,等喉咙里的猫来了,呼噜呼噜响,就又像快要死去了。二爷爷的死人锣鼓敲得好,谁家死了人,他都会去敲,但后来走不动远路,就不去了。   二爷爷喜欢夏天。夏天里好打瞌睡,也好编篾扇。他的篾扇,又轻又巧,邻居们都用过。他的刚读了几句书的小孙子,会在他新编的每一把篾扇上,歪歪扭扭地题歪诗:六月天气热,扇儿借不得;虽然是朋友,你热我也热。二爷爷也不责他,弄污了新扇。   一次,二爷爷不知从何处获得一把野鸡的羽毛;他扎了一把扇子,轻巧而风大,十分珍爱;只有他的小孙子,可以拿着替他扇风。他的小孙子一边扇一边唱:我给小姐打扇,小姐说我勤俭,我说小姐是个猪八戒!这下,可把二爷爷逗笑了。但他笑不出声,只是嘴皮绽开,涌出一脸笑意,轻声说:嗯?!你把爷爷说成啥?   除了敲锣鼓、编竹编,二爷爷还有一个绝活,替人看眼疾,开中药方,医人无数。远远近近,眼睛不好的人,都来找他看。二爷爷开药方前,手里捏着自来水笔,在心里默想一阵,再一气呵成,草写在一张处方签上。这处方签,是他当赤脚医生的徒弟,送给他的。   药方即成,二爷爷不收钱,但求治的人非要给钱,二爷爷也就收一块两块。二爷爷的医术,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,但二爷爷能够识文断字,却是从一座庙里的义学中学来的。那庙子的主持,是二爷爷的三伯父,也就是我的三曾祖。昔年,因为家穷,舍到寺庙当了小和尚;长大成了有名的大和尚,能管几州几县的和尚。方圆数百里的达官显贵,都跟他结了干亲,令儿子叫他干爹。所以,三曾祖有能力办义学。   二爷爷在庙里读书,负责给他的三伯父挑水;二爷爷挑了几年水,也就读了几年书。二爷爷读了书,青壮年时期,又干过什么,我竟闻所未闻。他的历史大多遗落在辽远的时光里了。就是我的父亲也仅仅记得他孩童时,见过二爷爷在县城里的食品公司杀猪。那时二爷爷已年近六旬,每次回家背上都背着一把缠了红缨的马刀。马刀并不用来杀猪,而是城里在搞文化大革命,二爷爷加入了一个武斗派。   二爷爷退了休,体弱的幺儿子就去顶了班。他回到家,也是随幺儿子一家人住,领了工资全补贴幺儿一家。虽然他另外两个儿子略有微词,却从未当面言过父亲半句不是。   对二爷爷,我父亲一向是敬而远之的。父亲在选村主任那年,他亲眼看见路都走不稳当的二爷爷,收集了一大叠选票,一张张叉掉了他的名字。虽然同属一个家族,二爷爷却不希望他堂弟的儿子,出人头地,而因此可能遮盖了他那一家人的光芒。虽然,大家都不过是草民;连米粒之光,也未曾闪过。树大分杈,内斗互损,是国人的宿命。   我也未能发现二爷爷与我爷爷,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是好是坏的任何一丝端倪。他们兄弟从未在晚辈的面前说过彼此的是,也从未说过彼此的不是;只有当白胡子老长的年过九十的大爷爷来到院子里,他们三兄弟才坐在一条长凳上说会儿话。说话的通常是大爷爷。他不外乎就是说说昨天夜里,他又做了什么梦。有一段时间,他总大声地说同一个梦。他说:老二、老四,我昨夜梦见水库没有盖盖子。这意思是,他活得没意思了,要跳水自尽。二爷爷就跟我的爷爷劝告:老大,你又说没名堂的话了。   大爷爷在床上离世后的第七个年头,我的爷爷也走了。我爷爷的葬礼上,二爷爷见我还在跳来跳去地玩,正在用泥巴拍着香座的他,潮湿着红红的眼睛,对我低声地咆哮,你爷爷死啦!急促的语气里,自有一股严厉之气。这是我第一次被这个不爱吭声的老人吭,而且也是最后一次。   爷爷离世的第三个年头,年近九十的二爷爷,病倒了。行走困难,上床入厕,诸多不便。先叫人搀扶,后来就得靠人背,但是他体胖而沉,一个人无能为力;两个人还累得够呛。动不了的二爷爷,就常常坐在床前的躺椅上,这样一个人就能扶他上床了。有好几次,我去搀扶他,老人流下泪水,哽咽着,唤着我的乳名,却没有说别的话。   二爷爷患病的数年间,服侍他的是相濡以沫的二婆婆。二爷爷常常失禁,为了换洗方便,冬天里,床上仍铺着凉席。席板上,一边垫着褥子,二爷爷睡;一边是光溜着,二婆婆睡。这样,当二爷爷弄脏了褥子,二婆婆可以轻松地拔出来,再垫上干净的褥子。谁也无法想象,在那些寒冷的日子里,年近九十的二婆婆,是怎样夜不暇寐地照顾丈夫,害怕他受了一点点冷,而自己却被冻得蜷缩一团。   二爷爷终于也走了。过了好几年,二婆婆每每提及二爷爷,仍会掉眼泪。晚辈们就批评,人都活了九十多岁,哪有不死的?二婆婆还是会哭。我想,晚辈们真是太残忍了。女人想念自己的丈夫,有什么不对吗?难道人老了,死去了,感情也会老掉,死去吗?   好在,二婆婆是个乐天派,除了对二爷爷的离开怀有难尽的悲伤外,她对什么事,都表现出近乎天真的快乐。记得我有了儿子的那天,二婆婆见着我了,她笑呵呵地叫住我,恭喜道:哎呀,明娃,你也得儿子了。仿佛,我还很小很小。她却忘了她的大孙子,都快要得孙子了。如今,二婆婆也已追随二爷爷而去,他俩一定会相逢于九泉之下吧。   在地上,我时常,会想起他们。   (原发新浪博客,但是博客上已删除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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